选自《我的教学日记》
2017年8月15日,星期二,晴。深圳。
最近,早餐厅里都没见到那个法国人和韩国人了。
餐厅最里边的那个位置上,这两位先生总是相对而坐。大概是相处久了,没什么话可聊。韩国人总是带着微笑,每天早上都会到酒店外面跑步,都是先看一会英文报纸再取早餐。那个法国人总是喝冰水,沉默为金,懒洋洋地往面包上涂黄油。真弄不懂,为什么那么小小一片面包,他要涂那么久才能吃。
“他们是来看管附近的一间工厂里一个货品的生产,才住我们酒店的,住了一年了”,餐厅的高个子服务生和我说。
这位高个子服务生来自哥斯达黎加,中文说的很好。
“是吧?应该是韩国人把某件仪器设备卖给法国人,生产地就在中国深圳”,我说。
“是的,哪儿还能有比深圳更好的工厂呢!“,哥斯达黎加先生说这话时带着点自豪感。不难理解,他都在深圳生活七年了。
”最近没见到他们啦“,我说。
”工厂的事情结束了“,他说。
这两位一走,我就成了酒店最常住的客人。
本来偶尔还能碰上徐老师的。他是我的客户公司的互联网高级专家,常常要从北京飞过来,也常住这个酒店。最近换到南边的凯宾斯基了,我问他为什么换酒店,他说这个酒店晒不到太阳,感觉阴冷不舒服。
”但是菜色真不错“,徐老师说,“居然每个菜都可以吃”。
徐老师说话向来准确度极高。他这句“居然每个菜都可以吃”,其实是对一家酒店早餐的极高赞誉。如果你经常住酒店就会知道,酒店要做到自助早餐每个菜都可以吃其实很难。
客户公司新的全球总部的大楼也即将启用,徐老师住凯宾斯基就更近了。他离开这家酒店,我有点孤单。过去两年,早餐厅里和徐老师聊天是一件愉悦的事。今早我一直在回想,和徐老师在早餐时候都聊了些什么。
长期服务科技和互联网公司,逐渐走近并且获得了难得的视角和体会。这些公司每天的工作并不都是在理性清晰、有逻辑的方法论指导下展开,反而混乱和模糊到处存在,错误和妥协也是常态。
对比而言,商业书籍和培训市场中宣传的“来自某大厂”的经验和方法论,虽然言之确凿也论述清晰,但多数是后见之明,也含有不少臆造的成份。这些方法论之所以能行走江湖,成为知识产品的闪亮标签,是因为它迎合了外部读者和观众对商业合理性的猜想,也满足了人们对大厂神秘内幕的窥探心理。
我原以为大厂的同事应该会对这些方法论感兴趣,毕竟,如果有人在描述和总结你的工作之逻辑和方法,还提及了你的产品和项目,你都会有兴趣看一下吧?但是当我和他们谈到这个的时候,他们并不在意,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致。
我一时之间弄不清楚这是为什么。如果有人把我日常工作的东西总结成方法论并编著成书,还赞美我,至少会激起我强烈的好奇。同事们对此不屑一顾,这让人想不通。
每当夜幕降临,我经过特拉维夫或者纽约的咖啡馆时,会看到里面的常客—— 有的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,有的没有;有的是一个人,有的是一群人。我很羡慕他们,然后意识到,我其实就是他们中的一分子。这时,我羡慕我自己。 —— 阿里尔·鲁宾斯 《经济学的寓言》
这是我在经济学家的一本小书里读到的。
如果一位博弈论经济学家都要以窗外行人的视角,才能感受到自己座椅的舒适,咖啡的香气,灯光的温暖,才能感受到人群交谈与音乐交织出的白噪音,多么抚慰和放松。那么,我可以对本文上述的同事们不屑一顾的状态做出猜想:一个忙着干活的人,对于身后那些对自己怎么干活的解析和报导,缺乏感受没有兴致,也没有时间顾影自怜。
想到这,我羡慕这些同事。他们手上忙着正事,不在意别人怎么看。
作为讲师和教练,我自己从事着一种以方法、流程和工具来帮助别人的职业。但是我反而建议:每个职场人都不要为自己的工作没有理论支持、缺少高级的说法而感到害羞,尤其当你的工作是对创造力要求很高的那种。没有人比你更接近现场,没有人比你更有发言权。你完全可以远离那些纯理论上的知识逻辑和流行的商业方法。相信我,这种态度对理解真相和解决问题非常有益。
方法论在理论的语境中风情万种,好听又好看。它吸引人,因为它干净、清晰、还设计了认知上的把手,可以朗朗上口,大快人心,但是这只是一种心理现象,只能为浅薄的商业社交和学习社区带来谈资和话题,难以用来指导商业实践。
那么,如果避开这些,我们仰仗什么来工作?我的建议就是:常识。回到基本常识上来,回到事物的基本物理原理上来。谦虚审慎地在常识中思考和工作。
选自《我的教学日记》